外企深圳高管众生相:就职企业外迁 职场遇“天花板”
来源:深圳晚报
发布日期:2015-12-28 07:18
坪山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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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职企业外迁,职场遇“天花板”

外企中国高管众生相

秦坤今年36岁,重庆人,大学毕业后,一直在外企工作,十余年的环境熏染,让他成为一个目标清晰、职业规划非常严谨的经理人。他微微发福,语速很快。

在皮勒(Piller)公司工作以前,秦坤在两家美资企业有8年的工作经历,一家是Emerson(艾默生),另一家是Kohler(科勒卫浴)。他从第一家公司跳槽时做到了销售经理职位。

2013年,秦坤又从Kohler中国华南区销售经理的职位上离职加入皮勒公司——公司创建于1909年内,是一家家族企业,在不间断电源解决方案领域最为著名,产品主要用于机场、船舶、银行、数据托管、信息技术及通信领域。

秦坤决定跳槽的原因很简单:新公司提供了无法让人拒绝的薪水并且符合自己的职业规划。

目睹400多人工厂迁往越南

“当年,欧美市场不景气,皮勒在欧美的销售额直线下降,经济形势严峻,皮勒公司管理方开始把眼光转向中国,招聘中国员工,开拓市场。”秦坤说。在秦坤看来,在2013年以前,皮勒的管理层对中国有偏见,认为中国人不按规则办事,市场危险,不敢贸然进入。只是在新加坡设立亚太总部,在中国开展的业务则少之又少,最大的一个项目是香港赤鱲角国际机场的电源装置解决方案。

两年来,秦坤的德国上司不止一次地表达过自己的后悔——进入中国市场太晚了。

此时,中国的市场正在发生改变,以低成本、廉价劳动力取胜的附加值低的外资制造企业不断撤离中国,前往越南、柬埔塞等东南亚国家建立工厂。

今年上半年,诺基亚在东莞的一座做功能机的有400多工人的工厂迁往越南。7年前,建厂之初,工厂的电源装置设备是从德国皮勒工厂直接运送过来的。一个叫Frank的中国高管,在诺基亚有十多年的工作经验,随着工厂外迁,他必须做出选择了。

Frank曾向秦坤说过自己的处境:老婆孩子都在深圳,不希望离开中国,但是不离开的话,如何找到下一份满意的工作也是问题。工厂搬迁后,秦坤与Frank没有了业务往来,两个月后,当他再打电话过去时,号码已经成了空号,Frank的朋友圈也一直没有更新……

美国企业与德国企业的文化差异

2013年,当秦坤从第二家美国企业离开加入到新公司时却突然感到了不适应——一切都太慢了。在美国公司里,一切都是激进的,主管会计算员工每天的业绩,对于市场份额的占有野蛮而霸道。

而在Kohler,这一切都变了,秦坤花了半年的时间来接受这种改变。德国人是古板而又严谨的,他们严格遵循企业规则,在什么时间开会这个问题上,德国主管都会顾及每一个人的时间。

秦坤也是第一次在这里体会到职业平等的真正含义。

在一次去德国工厂考察时,流水线上的一名老工人,按照同一道工序,30多年如一日从未改变。老人拿出年轻时的照片给秦坤看,指出照片上的老厂长、前厂长、现任厂长,像说自己家的邻居一样。实际上,老人和他们就住在一个镇子里,每天见面打招呼。除此之外,老人还是当地镇上的消防志愿者,当他接到任务时,他可以离开岗位,公司照样给他开工资。这在秦坤看来,是一种社会资源的共享,当企业成熟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实现。

秦坤的一名德国同事一开始做研发,薪水高又轻松,突然有一天他转岗去做售后服务了,全球各地跑,又过了一段时间,他又转岗去流水线上做了普通工人。作为中国人,秦坤一时无法理解德国男人的做法。在中国,只有人往高处走,但看着同事每天乐呵呵的样子,秦坤也理解了。

不得不做出的选择

在外企工作久了,秦坤的生活也被逐渐西化,开始接受西方人的思维方式,说话不再绕弯子,把工作与生活分开,周末的时间就全身心用来陪家人。

“但在外企工作也有一个坏处,大部分外资企业都是专才专用,一个员工就是一颗螺丝钉,人很容易被固化。”秦坤算的上挺有远见的人,他本可以在第一家公司一直做下去,但他选择了在自己看来技术上更领先一步的公司。“是整个大环境迫使我这样选择,当一个公司不再以压缩人力成本才产生效益时,它就是有前景的。”秦坤说。

从一个外企去往更具前景的外企,是秦坤不得不做出的选择。他今年36岁了,他的很多同学在有了一定的资本积累后,选择了创业,他迟迟没有行动。

这份工作对秦坤来说是一个巨大挑战。“每一个产品的价格在1000万元左右,这并不是一个小数字,如果有国产的同功能的产品,价格却只是我们的一半,那他为什么要用我们的产品。”进入中国市场两年来,秦坤的工作并不是特别顺利,他每天去往不同的银行、机场、提交一个又一个的方案……虽然公司没有明确的业绩要求,但是秦坤一天也不能闲着,他必须要做出一些成绩来证明自己。

采访当天,恰逢冬至,深圳骤然降温。一个小时的采访里,秦坤接了3个电话,都是关于工作,聊完后,他匆匆下楼,回家陪亲人吃饺子。(深圳晚报记者 张金平)

 

延伸阅读

44岁再次“离厂出走” 卖掉房子重新创业

曾担任日企中国高管的袁晓,策划两年离开工作10年的企业

袁晓今年1月从工作10年的日企辞职。

 

袁晓没有秦坤那么幸运,他们没能跳槽到更好的岗位,他必须要从自己工作10年的日企离开,为此他策划了两年。

袁晓已经44岁,做到副总经理的职位,他不想去东南亚,在深圳也不能找到更好的工作。

10年里,袁晓有过多次犹豫,每次他一想到要离开,要么恐惧自己会活不下去,要么就是被意外的升迁或外派所安抚。

到今年1月份袁晓离开这家公司的时候,他工作了10年的部门被拆散,员工分流到其他部门。布吉五六千人的工厂在两年前已经拆了,东莞的工厂在裁员,马来西亚1万人的工厂正在建设。

第一次“出走”从30岁开始

袁晓第一次“出走”是14年前的事了。

袁晓30岁以前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家乡宜昌县城。那时候,他已经结婚,并有了孩子。

他从1992年开始工作,先在药厂里干了两年,又在自来水公司做了五年。“那种日子一眼就能望到头,跟养老一样,每天就喝茶看报纸,两天就把一个月的活儿干完了,这放在50岁是一种享受,30岁就是受罪,大把的光阴不知道该如何打发。”袁晓说。

跟深晚记者说这些话的时候,袁晓已经44岁了,他几个月前从工作了10年的日资企业辞职,然后创业做运动功能型饮料。袁晓不只一次回想起过去的日子,如果1999年的时候,他没有从自来水厂毅然决然地“出走”,他现在会是怎么样?

当袁晓决定离开自来水厂的时候,他在当地很有威望的父亲,曾大声对他吼叫——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想进来拿这个铁饭碗,而你却扔了!

在宜昌工作的7年时间里,袁晓不快乐,因为父亲的原因,周围的同事朋友都对他有偏见,每天都忍受着冷言冷语。袁晓一直很听父母的话,包括自己的婚姻,他在父亲的要求下结了婚,有了儿子。

在袁晓离开宜昌后,他离了婚,到现在一直独身,每个月给儿子寄抚养费。

学3年日语,终于进了日企

袁晓最先去的是成都,那是2000年的冬天。

他去了一家叫《科幻世界画刊》的杂志,做美编,然后他觉得自己需要学一门技术有一技之长才能找到好工作,于是他去四川大学学习日语,半工半读一年后,他又辗转去往北京语言大学继续学习,半工半读两年,先后拿下了日语一级、二级证书。

这时候已经2003年了,袁晓又回了一趟老家,呆了一年,还是呆不下去,他觉得需要把自己学的日语派上用场,就来深圳了。当时的袁晓几乎与自己原本的家庭决裂。

在深圳,袁晓没有任何朋友,当时他只明白一个道理,人应该去人流量大的地方。

袁晓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叫北村日海(中日合资)的公司作翻译,第一个星期,他被派到观澜,四周都是工地,住在帐篷里,连路灯都没有,有一种被扔到乡下的感觉。虽说是作翻译,但当时袁晓身边却一个日本人都没有。

这样的日子过了不到10天,袁晓就被派往日本出差了,当他回到老家办理护照时,那些年少时与他认识的人表现出不可思议的神情,他们都来好奇地打量他。

在去日本的3个星期里,袁晓对日本唯一的印象就是干净,连工厂车间都一尘不染。那时候袁晓什么都不懂,只是跟着领导的脚步走,领导交代什么就做什么,他已经34岁了。

回国后,袁晓升职做生产线主管,然后又被调往其他部门做产品开发。一年后,他从这里辞职,去了柯尼卡美能达(专注于复印机打印机产品),一做就是10年。

从S到M的进阶

去柯尼卡美能达面试的时候,当时的主管看过袁晓的简历之后摇摇头,准备直接叫下一位。但是,袁晓很机智地直接用日语跟面试官进行对话,他就这样留下来了。这与他去前一家公司面试的经历几乎一样。

日资企业的升迁有一套严格的流程,一个员工从入职起要经过从S到M九个阶段才能成为管理层,这大概需要花10年的时间。企业采用终生聘用制,只要不违法犯罪,员工不主动离职,哪怕做得再差,公司不会主动让你离职。

袁晓当时负责的是采购,有一件事让他记忆深刻——当他发现竞争对手佳能也是自己公司的零部件供应商后,他觉得不可思议,后来日本同事告诉他,这种情况在日本非常常见。在台湾的一次考察中,他曾经向一家优秀的企业给同行业另一家企业做供应,但遭到拒绝。这两件事形成的对比,对他的思想有了极大的冲击。

2008年3月,袁晓以普通员工的身份被派往日本,在这之前,他向自己的上级口头表达过想辞职,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工作太细了,将来不好找工作。正在磨蹭之际,公司派他去日本工作,袁晓接受了。

去日本之前,袁晓是抱着学习的态度,去了之后才发现与他当初设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。“事实上,没有人会教你。”袁晓说。

在这期间,袁晓接待了一家来自中国的供应商访问团队,他们是塑胶零部件供应商。当时领队的主管说,希望能到日本的工厂看看,而日本的主管则说,我们的工厂在东莞石龙镇。而中国来的访问团队,本就是东莞工厂的供应商。

一家日资企业,工厂却在中国,日本公司只负责设计和研发。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,日本人就把工厂迁往中国,日本总部原本有1万多员工,2009年只有5000多了。

2010年4月,袁晓回到深圳,升为主管,2014年,袁晓升为采购副总经理,有了自己的房子。

然而,这4年里,事情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。

44岁时的第二次“出走”

2013年,日本管理层决定撤走深圳布吉一家五六千人的工厂,迁往马来西亚。与此同时,袁晓所在的部门开始分流,高级经理走了,这时候袁晓已经在考虑离职,但是他被说服了。到2014年,整个部门被撤,袁晓申请去越南被拒绝。

“中国的工厂迟早要搬走的,这种恐慌对做到高层的我们无处不在。”袁晓说。2014年,公司在东莞、无锡的工厂大幅裁员,把生产的重心放在马来西亚,目标是建成一座能容纳1万人就业的工厂。

从那时开始,价格优势在国内的市场上已经越来越弱了,公司大幅缩小在中国的工厂规模,采购部门最先受到这种移动趋势的冲击。这时,管理层会希望袁晓这样的高管主动提出离职,因为他们都拿着高工资,是一笔巨大的支出。

“40岁、50岁是一道坎,这个年龄在外企没有做到最高位置,基本就没有机会了。”袁晓说。2015年1月,袁晓正式辞职,从工作了10年的公司离开。这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变化,而对于整个复印打印行业来说,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波澜。

在袁晓看来,整个10年里,这个行业其实没有跨时代的变革,所有的创新都是在考虑如何更有效地降低成本,比如:在更短的时间内打印与原来相同数量的纸张。

袁晓走的时候,部门的大部分中国员工都听从安排去了其他部门,或者分流到更低的职位——人们似乎已经无法做出选择。

在这家企业工作的大部分收入,袁晓都汇给了前妻和儿子,他自己只留很少一部分。他说,他小时候没有得到父亲的爱,现在他想把全部的爱给儿子,他用工作的钱支付儿子去上贵族学校,几乎答应儿子所有的要求。“儿子明年高考,我竭尽所有能力给他最好的。”袁晓说。

但是,这并不意味着袁晓是对的,儿子很叛逆,他不忍心去教训他。袁晓一直很恨父亲当初对他的严苛,一直到今天,年迈的父母一直希望他回宜昌,但是他非常明确地拒绝了——这似乎是命运的连接。

袁晓没有再婚,这跟他在日本的经历有关,在日本两年的时间里,他发现日本人都是各过各的,他们也挺好。他说,想结婚的人都已经结婚了,没结婚,是因为,其他的需求在婚姻的需求之上。

“创业之后,才体会到真正为一件事付出是什么感觉。”

4个月后,袁晓卖了房子,选择了创业——做一款运动功能性饮料。今年1月,在上海,袁晓认识了现在的合伙人吴连华,当时吴正在找项目,两人一拍即合。

袁晓是跑步爱好者,吴连华也是,他们一致认为,运动人群是一片很有潜力的市场。基于袁晓做过与化学相关的工作以及在日企供应链上的管理经验,吴连华选择与他一起合作。

在日本的时候,袁晓曾经参加过青梅县的30公里长跑比赛,名字出现在当地的报纸上,他是为数不多的中国人之一。回国之后第二年,袁晓参加了当年的广州马拉松。现在,袁晓把跑步与自己的事业结合在一起,他对他现在做的事笃信不疑,半年以来,他几乎没有周末。

袁晓很感激在日企的那10年。“日本人把他们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方式教给了中国员工,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。”这些积累袁晓又用在现在的公司管理中。

在日本时,公司只有袁晓一个中国人,彼此之间很礼貌,不会抱团,除了同事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交际,最多就是节日的时候寄一张贺卡问候一下。“那时没想过快不快乐,只觉得时间过得很快,要赚钱给孩子。”袁晓说。创业之后,才体会到真正为一件事付出是什么感觉。此时,袁晓已人到中年。

袁晓看起来是一个寡淡的人,穿简单的运动上衣,棉布长裤,身形瘦削,脸上棱角分明,跟人说话带着不容亲近的礼貌。

袁晓经常被误认为是日本人,他也接受了,他经常回忆起在日本的时光,想起他曾经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,从东京搭高铁去丰川,中间倒了5趟车,一个人一路靠窗欣赏风景。(深圳晚报记者 张金平)

 

编辑:郑则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