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大女教授卧底夜总会:她们更喜欢称自己为“小姐”
来源:南方网
发布日期:2016-12-05 07:49
坪山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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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接触这些人,可能是我出生到现在为止,最精彩的记录,如果不是这场研究,我肯定不可能接触到,我们认为社会底层所谓的边缘人。”

坐在我面前的丁瑜已结婚生子,35岁,长发及肩,温婉又不失活泼。

10年前,还是学生的她,在东莞、深圳、广州的红灯区和小姐促膝聊天,在喧闹炸耳的KTV被“大姐大”保护,分辨酒里是否被下药,看陌生人吸毒,在地上抽搐……眩晕、香艳、另一个世界。

中山大学社会学与社会工作系副教授丁瑜老师的《她身之欲:珠三角流动人口社群特殊职业研究》早前由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。

她身之欲。作为女人,丁瑜想去正视“小姐”的欲望,物质的,性的,情感的。

“重新让我选,我未必会做这个题。”捋捋头发,她直看我的眼睛说,眼睛笑弯成一道。

尴尬的闯入

2005年7月末,在友人帮助下,丁瑜找到了第一个受访者。

当时深圳罗湖一条以色情服务闻名的街,霓虹灯妖娆,站街女香艳。

丁瑜和友人三人开车在几个站街女面前停住。小红很快上车。“车上两男一女,她以为是双飞缺一,打开车门便跟上来了”。

忐忑。丁瑜只记住小红穿吊带背心,太紧张,其他没记下。

他们先去一个户外棚下喝饮料。聊着聊着再表明来意。

很幸运,她没有拒绝。

丁瑜怯生生地说,“我可以录音吗?”小红也答应了。

一个小时后,首次访谈结束。

丁瑜给了小红200元——整个研究里唯一一次给钱。“毕竟我开始没说明来意,占用了她的时间,这个钱大概就是当时她的价格。”

小红爸妈离婚,19岁时她因拿了家里150元给朋友过生日怕被责骂,稀里糊涂跟男友一堂姐到了珠海,开始小姐生涯,后辗转到深圳当站街女,又染上毒瘾。

通过小红,滚雪球一样,丁瑜顺畅找到了其他小姐。“哇,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好彩啊”。

“大家都觉得这个群体是凄凄惨惨,难道真的是这样吗?除了黑白灰,我想看有没有彩色的部分”。她说,也许25岁的年纪,什么都会看得比较美好一点。

13年前,丁瑜把博士论文的选题定为研究小姐。

2002年到2003年,丁瑜在英国念硕士,选学妇女与就业的课程,布置作业时,她分到对娼妓女性研究的话题。

对这个群体她一无所知,直到看到一个英国学者的著作《娼妓的权力与自由》,才惊觉原来在某些领域,娼妓也可以是很强势的。她很受震动。

就此,没有特别经历,顺风顺水、衣食无忧的广州女孩丁瑜,闯入了这个特殊的研究领域。“我的生活跟他们实在差的太远了。”

有人形容她剑走偏锋,逮着这么个香艳的题。

知识储备和心理准备都没有。

博士开题后很长一段时间,进展举步维艰。导师在每月的集体督导上,给丁瑜下最后通牒。“再找不到小姐就不要做这个题了,要么就换题!”紧张焦躁,丁瑜被“逼”哭了。

十几二十年前,对小姐的研究还未有当下繁盛。大部分人批判她们道德堕落,是好逸恶劳的女性,或把她们作为艾滋病、性病的研究样本,将其定义为性罪错人群,认为需对其进行教育与纠正。后来也有一些学者从批判父权主义的角度将其视作牺牲者与受害者,或是需要被帮助的弱势群体。

丁瑜想去看看,她们自己究竟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。

 

“危险的愉悦”

生硬的“闯入”显得格格不入。

一次,丁瑜跟着受访者去夜总会,穿日常还蛮好看的裙子,素颜,红色平底鞋。“哇,一进去,简直太奇怪了”。

满场是清一色高跟鞋,紧身裙,浓妆艳抹。她混进一个包间,一眼被妈咪认出。不出声。她手里拿个小包,两个男客一看,你不一样啊。“以为是来收小费的,把我赶出去了。”

所有的东西都在告诉丁瑜,“那个场合我那样是不合适的。”她学着调整自己,了解一些场所的规矩,不能硬闯。

从2005年底到2008年两年半间,丁瑜集中在广州、深圳、东莞、增城、江门等地5家夜总会、4家发廊、4家休闲会馆,2家足浴中心蹲点,定期走访广深站街女集中的街道,跟小姐逛街、吃饭,甚至有大半年时间和其中两位小姐住在一起。她正式访谈了23个小姐。

除此以外,在这样的社区考察中接触了大量从业人员,包括妈咪、保安、帮派人士、鸡头、卖酒的、卖药的等等。年少不懂害怕,这些“危险的愉悦”让丁瑜有莫名的“乐趣”。

在她的受访者中,最大的41岁,最小的18出头。主要来自四川、贵州、湖南、广西等外省,也有少量上海郊县的,广东本地主要来自北部。“一般都来自稍微没那么发达的区域”。

时隔十年,丁瑜对41岁的珍姐依然印象深刻。“第一次碰到年纪大的小姐。”

她已婚,有两个孩子,有一个已经成年了。26岁从老家出来后,15年来一直做小姐,在广州增城、黄埔等地接不同的生意,有时在路边餐馆,在发廊,有时去一些沐足中心,也做过妈咪,自己也开过发廊,还会给新来的小姐培训,在一些场所做表演,在当地“小有名气”。

“她在离开湖南农村乡下时,就有了很清楚的目的——不仅要赚钱,还要看自己在两性关系中能走多远,能享受到多少乐趣。”丁瑜说,丰富的经历让珍姐总是语出惊人。“很爆的话。”

婚姻和情感相当重要。无论和谁聊,聊什么,一定流向男友或老公的婚姻感情。

珍姐一方面跟丈夫保持婚姻关系,另一方面又在城市享受“花钱买来”的性爱。

丁瑜在文中总结“她从一个顺从勤苦的农村媳妇摇身一变成为游走在城市之间的性感‘荡妇’,实现了婚外的‘第二春’。她放佛被灌注了一种能量,更能面对生活中的跌宕起伏,也使原本无味而令人失望的婚姻能继续下去。”

村里很多人都知道,她出来是做小姐,但家里人对此不闻不问,只要有钱拿回去。

“男人以为你坐着那里就有钱捡,其实很辛苦赚回来的。买个电视摩托车建房子,觉得理所当然,不认你功劳也不认苦劳,家里人就要钱,就只有钱钱钱!”

“上次我回去交6000块给他,今天交的还高兴,明天搞菜给你吃,还不是鸡肉,也不是牛肉,他搞那个辣椒汤给你吃,我说真的好笑哦,交6000块还给你搞辣椒汤,也没有对我好一点……”

通过小姐关于两性关系的交流,丁瑜觉得,自己开始理解多一点这些女性。

“虽然看起来挺弱势,但在日常生活中,她们一直在寻找自主的空间”。

编辑:郑则彬